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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9章 暗流湧動(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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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9章 暗流湧動(二更)

位於灃都城偏西南的相國府邸,每日都有三五成群的達官顯貴進進出出,尤其是臨近朔望朝會的兩日,門前便更熱鬧起來,可謂門庭若市。

在許多卿大夫的眼裏,不辭辛勞的相國大夫總要在朝會之前先將政事一一監理一遍才放心。

無數士人官吏擠破腦袋也渴望面見這位大名鼎鼎的相國一面,單算每日整車送進去的拜帖禮物,就多的連後院倉庫都擺不下。送這些禮物的人也絕不會生氣自己精心挑選的禮物被這樣被堆放在擁擠破爛的倉庫裏,因為對於許多人來說,能有幸踏入高氏相國府邸的大門,便已覺三生有幸了。

誰能想到,昔日在鄭國不起眼的一個小小奴仆,會有如今的煊赫光景呢!

可就是這樣一座堂堂相國府邸,從外面看上去,門面卻窄小的可憐,宅院也不甚大,灰禿禿的墻面沒有一點裝飾,後墻還塌了半邊,節儉到不可理喻,看上去竟不如一個普通卿大夫的家宅氣派。

傳聞這位相國大夫生活簡樸,宵衣旰食,還時常叫府中人在城門口開義齋舍粥給過路的乞丐,一點也不居功自傲,深受官員愛戴。

人們都說這幾年相國大夫總理百揆,將王宮內外打理的井井有條,百官擁護,吏民誠服,與王宮裏那位性子驕縱囂張的小漢王形成鮮明的對比。

深夜,人定時分,嘈雜了一天的相國宅邸難得安靜下來,拜謁的達官顯貴早已散去。這時,一道黑影快速從後墻閃入,這人沒有舉燈,卻輕車熟路的摸到了府邸主人的後書房,擡手敲了敲門,得到一聲低沈蒼老的應允,便擡腳進去了。

後書房裏點著昏暗的油燈,黑影揭開自己黑黢黢的鬥篷,露出一個青年男子的臉,只見這人身形高大,頜下和唇上卻沒有胡須,皮膚白皙光滑,這是王宮裏宦官的特征。

本應是服侍於王宮的人,他卻朝屋子裏的主人拜下去,聲音尖細:“拜見相國大夫!”

“坐著說話吧。”相國高傒朝他揚了揚下巴,語氣熟練的像使喚自己的家臣。

宦者恭恭謹謹的在下處坐了,從袖裏摸出一份帛書,獻與高傒。

高傒接過來,從頭到尾看過一遍,不漏掉一個字,默了半晌,開口道:“看來王上近日做了不少事呢,嗯……她昨日還想要閱覽各國律法一類的書嗎?”

誰也不會猜到,這封平平無奇的帛書上,竟然抄錄了當今王上一個月的起居情況,這本應是王宮內負責記錄《起居註》的史官才可以接觸到的東西,如今卻赫然被謄抄了一份副本放在相國的眼皮子底下。

那宦官瞧著高傒的神情,揣摩他語氣裏的意味,諂媚道:“是呢!王上如今越發乖張了,想一出是一出,不知道又聽了什麽歪風,昨日就要找人教她律法什麽的,依小奴猜測,她大概也就是三日熱度,新鮮新鮮就過去了吧。”

“這樣麽?”高傒不以為然的微微搖頭,“王上可快要長大了……”

他眼睛一直盯著手底的帛書,再看了一遍,又意有所指的道:“太師的嫡子,那個叫歸燦的大夫,這幾日碰巧回來了,又做了侍讀官,他家的風可是專往王宮吹啊,又豈止三日能歇?”

高傒終於舍得朝那宦官瞟一眼,笑一笑,默道:“王上儀禮尚未熟稔,此時接觸律法,還太早了些,況且……廷尉那裏也分不出人來入宮教她,不是嗎?”

廷尉是王庭中專管司法的九卿大夫,如今也成了高氏黨羽。

宦官聽到他這一句“指令”,立刻心領神會,弓腰道:“是,是,相國大夫考慮的是。廷尉和奉常司那裏,奴馬上去知會,按您的意思辦。”

高傒看也不看他,擡手將那帛書湊近燈燭,火舌舔上來,片刻便付之一炬,隨後淡淡道:“白乙丙,老夫將你派在王上身邊效力,王上的一言一行,你可都要盡心服侍。”

宦官磕了一下頭,“相國大夫再造之恩,奴永世不忘!”

其實連他也不明白,王宮裏那麽多侍從與宦官,為何高傒專挑他重用,這真的是天上掉餡餅嗎?

他不知道的是,曾幾何時,他眼前這位權勢日盛的相國大夫也有過和他一模一樣普通又卑賤的名字,甚至更加微末的經歷。不過,高傒可不會告訴他這些的。

高傒不理會他的狗腿諂媚,繼續提點道:“包括起居註裏沒有的那些事……你也是一樣的服侍,一件不落,明白嗎?”

“奴明白!”宦者聽出這話裏的意思,這是提醒他要再盯緊點。

他回憶了一會兒,又稟報道:“近日王上也不怎麽就學,就喜在各處宮殿架梯子,爬高上低,總不安分,連前殿門樓上都架著梯子,還總責罵內侍長不合她心意。”

聽到這句,高傒的眼神閃爍了一下,笑道:“哦?聞喜都不合王上心意嗎?那可是先王近身信賴的大侍長呢。”

“哎!王上也只是嘴上說說,氣一消,就又與他玩開了。”白乙丙這話裏透出一股怨氣來,配合著細細的嗓音,頗像一位被冷落的怨婦。

高傒瞧著他,笑笑,“聞喜畢竟是先王特別留給王上的,與王上親近也在所難免,你才進王庭幾時?急什麽?假以時日,那內侍長的位子,總是你的。”

聽到這句話,白乙丙心花怒放,還沒等他再狗腿的表忠心,高傒又恢覆了不動聲色的表情,慢慢說:

“至於王上愛好玩鬧一節,吾等做臣子的,又有什麽資格多言?她情願玩,就教她盡情玩,敞開了玩,她哪怕樂意在蘄年殿前架梯子,也由她去!此類事情,以後就不必專門來報了。”

白乙丙一楞,有點迷糊,“相國大夫,您是說……”

高傒木然的看了他一眼,道:“王上喜歡,就讓她做!”

“……唯”

高傒的眼睛微微瞇起,低聲道:“可若她想要學什麽東西,便一定不可滿足。”

“奴…明白了。”

夜深人靜,亥時末,永信侯相國大夫的書房依然亮著燈,那道黑影又從原路躥出了院子,消失在黑暗中。

過一會兒,從府邸東院走出一行人,掌著大盞的花燈,簇擁著為首的一位青年穿行到相國書房門口,叩叩門,那青年高聲道:“父親,您歇息了嗎?”

高傒聽到兒子叫門,透過窗紗望見外面一片燈火通明,微微皺了皺眉,道:“進來吧。”

門打開,高封走進來,但見他深衣華服,金帶玉佩,腳蹬鹿皮短靴,頭戴一頂鎏金小冠,朝父親高傒行了一禮,儀態不倫不類的,堪堪湊合,剛坐下,就仰臉道:“兒子已安頓那兩個相師住下了,父親放心,不說出個結果來,他們是離不開的了。”

“嗯。”高傒沒有回他這事,而是先道:“把外面的燈熄了再來談事。”

高封略微不快,但礙於父親威嚴,還是扭身朝外面喊一句:“收了燈,退下吧!”話音剛落,外面便迅速歸於黑暗。

屋內只剩下一秉短小的燈* 燭,倒映出父子兩人相像的身影。

高傒道:“你就是太張揚了,奢侈無度,這叫旁人怎麽看?”

高封忍不住道:“父親,漢國禮制自古尊卑有別,甚於九國。父親如今早已貴為相國,朔望朝會在蘄年殿都是獨一份的座次,僅在王上之下,但咱們相國府邸卻連燈盞都舍不得多用,這等寒磣,叫其他卿大夫私下怎麽議論呢!”

“依你說,怎麽好?”高傒閑閑的挑掉一點燈珠,好叫這微弱的油燈更明亮一些。

高封道:“父親,您看太師公府的規制和排場,那才叫三公的制式呢。”

“哼!孺子不可教!”高傒冷冷的看了兒子一眼,“歸氏世代侍奉漢王已逾百年,那太師府邸為先王特賜,我們怎麽好與之比較?”

高封見父親神色不悅,立刻嚇得低下頭,“父親,我也是替高氏著想……”

“休要多言!”高傒打斷他道:“你只見歸氏規制恢弘,但你可曾見人家的兒子女兒何時像你一樣穿金帶銀、奢侈無度?我早就與你講過,切忌沈迷這些小處,眼光要放在大處!”

何為小處?何為大處?高封有點迷惑,但他可不敢在這時候觸黴頭,他被高傒訓的趴在地上,“兒子知錯了。”

“不,你不知。”

高傒望著兒子,長長嘆了口氣,幽幽的道:“像你這般,何時大事能成?”

後面這句話聲音越來越微弱,像是高傒的獨自呢喃一般。空氣變得寂靜,高封悄悄擡頭看著父親的身影,不敢言語。

與長寧侯太師相比,高傒身形並不高闊,甚至有些矮小,肩膀窄窄的,有一張顴骨微紅的臉,額上皺紋深刻,鼻頭略帶點鷹鉤狀,眼睛比兒子的小,卻比兒子的更有神,時而精光乍現,仿佛永遠在盤算考量著什麽,給人以能幹又狡猾的印象。

這些種種特征或許因他有一段始終填不飽肚子的童年和青年歲月所造就。

他年紀雖長,但並不像其他公卿貴族那樣晚年發福,反而一身幹肉,瘦瘦小小的,威猛不足卻敏捷有餘。

深秋的夜晚有些涼意,高封伏在地上,膝蓋一會兒就受不住了,小聲說:“父親,那相師的事,您看……”

高傒這才慢慢開口,回應兒子的話,“先王享國時,不喜術士,曾刪減太蔔司,並下令卿大夫家不得私養方士,你還自作主張將他們找到家裏來,是想叫高氏露出把柄嗎?!更何況這二人不是普通術士,那老的一個,曾在太蔔司任職的,你可知當年他有多厲害?”

高封不以為意,頗為懶散的道:“先王之命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而如今父親在王庭貴為相國……”

高傒立刻打斷兒子:“哎,你怎麽就不懂得‘先王之命,尤不可違’這個道理呢!你以為高氏積累到今日而不倒,靠的是什麽?”

他聲音不大,卻自帶一種不容置喙的氣勢,高封坐在下處聽見這話,便不敢多言。

高傒打量著兒子,皺眉道:“你覺得委屈,是不是?”

高封立即道:“兒子不敢,父親說什麽,就是什麽吧。”

高傒知他這是搪塞的虛詞,就道:“你以為老父苦心經營這些都是為誰?你不曉得,都是為你!”

他又嘆了一聲,“你記著,我這一生,是沒有指望的了,我們高氏的事,全都在你,也只能在你,若你也不行,那就是你的孩子。”

他說這話時看著兒子,狡猾的眼光溫和下來,如果這時屋裏有第三個人,他就會驚奇的發現這寡情的相國還有其另一面:他如此疼愛自己這個獨子。

這是他的軟肋。

高封瞧著父親的臉色,雖然不理解父親說的“都指望你”是什麽意思,也想不通“高氏的事”是怎麽一回事,但他懂得趁此機會趕緊賣乖:

“兒子知曉的。高氏上下系於一身,兒子雖則愚鈍,但萬萬不敢松懈,盼早日替父親分憂解難。”

高傒的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笑意,隨後卻像陷入某種深思一樣,雙眼盯著燭光,不再言語。他的回憶飄到了兩日前第一次見到相師父子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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